「世界草台班子說」(1)「三拍幹部」與《流氓治國》

收聽連結：https://shorturl.at/bkNWX 2023年，有一句話在網上傳開來了：「世界就是一個巨大的草台班子。」這是一篇微信公眾號的文章標題。 「草台班子」是什麼呢？它原本的意思，是指在農村集鎮流動演出的戲曲班社，到處演野台戲的那種；引申的意思，就是各種臨時拼湊的團體，沒那麼多資源，沒那麼多講究，誰能上就上了。 所以，說「世界就是一個巨大的草台班子」，大意就是，別看很多公司啊、政府啊，你本以為他們很專業，大樓多麼漂亮，組織架構多麼嚴謹，人員學經歷多麼完整，辦事都按章法來，要創新要應變也可以靈活調整……他們也大都是這麼宣傳的。但其實呢？ 實際的情況可能是，那家公司並沒有其所宣稱的什麼專業性，就是幾個人湊在一起，幸運做對了一些事，然後可能長到幾十個、幾百個、幾千個人，市值越來越大，門面越來越光鮮，但其實老闆和高層的頭腦並沒有什麼長進，決策還是靠直覺，應變還是靠一堆土方法，又或者為了圈地圈錢，為了家族傳承，拉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親友團、二世祖進來。然後什麼時候出個大包，大家就看到，你只是形式上還叫現代企業而已，實質就是草台班子。這裡可以跟大家介紹一個在大陸流傳很久的順口溜，叫「三拍幹部」。 何謂「三拍」？一、計畫階段，拍拍腦袋決策；二、執行階段，拍拍胸脯保證；三、考核階段，失敗了，怎麼辦？拍拍屁股走人。還有一個更押韻的講法是：一拍腦袋做決定，二拍胸脯沒問題，三拍屁股溜之大吉。 這「三拍幹部」的說法，反映的就是中共建政以來，很多領導幹部素質有限，權力又太集中，而制度規章也不完備的情況下，造成的亂象。所以它最早可能在1950年代就出現了，到80年代就比較容易看到各種不同的說法，還有諷刺漫畫。那你說現在還有嗎？有！一直都有，中共高層就時不時發表一下講話，三令五申，要杜絕「三拍幹部」的問題；2023年，有一道公務員面試考題，就考什麼是「三拍幹部」。 年輕人進入職場或者公家機關，如果不幸碰上太多「三拍幹部」，那對專業性的預期大概就要幻滅，也就很可能感覺這其實就是個草台班子。那麼，外國會比較好嗎？以前中國大陸很多人的確是這麼想的，80年代以來很多報章雜誌甚至學者都出了很多嚮往外國、特別是向歐美日取經的文章與專書，各種各樣的「看看別人，想想自己」，像我們十幾年前流行過各種「反觀台灣」，大陸那邊更厲害。 這裡我可以跟大家推薦一本1990年的「從台灣看大陸」的舊書：黃寶蓮的《流氓治國》。 黃寶蓮是何許人也呢？這位了不起的前輩，她生於1956年，年輕時是記者和編輯，然後1988年大陸剛開放探親的時候，她想說「我要去看一看」，就一個人飛過去了。她瘦瘦小小一個單身女子，也不跟團，也不找什麼親戚朋友或同行幫忙，就一個人到處搭車、住宿，好幾個月，大江南北走了一大圈。那時候計畫經濟還沒有完全放開，去很多地方住國營賓館、招待所還要一種叫作「介紹信」的東西，介紹信有多難開？說易不易說難也不難，她有時候去了一個地方，順便就找到人幫忙開了，然後下一個地方的工作人員也不認真看，覺得大概沒問題就放你過了。 那本書讓我印象最深刻的一段，就是作者她去住國營賓館，問服務員有沒有熱水，洗澡要熱水嘛，結果很多服務員都臭著臉，一句「沒有！」就頂回去，反正老娘在這裡拿的是死薪水，做多做少都一樣。然後有一次作者她住到一間私營旅社，條件不太好，沒有熱水器的，但她問老闆「有沒有熱水」以後，老闆馬上就裝了八個熱水瓶，一隻手提四個，從樓下爬好幾層樓梯提到房間裡給她，還殷勤備至地問「夠不夠」。從這裡就可以看出國營和私營的天差地別。 於是，黃寶蓮女士後來要總結這趟旅程的感想，回答「如何看待共產黨統治的中國」這個問題時，她的感想就是「流氓治國」，一大堆沒有多少知識、談不上什麼專業的人，把這麼一個大國管起來了。當然這個「流氓」不是精確的說法，只是她在那個時候想到的詞，就像現在講的「草台班子」這樣。她講「流氓」，並不是說人家壞，而更主要是「粗糙」。她住國營賓館，服務員說沒有熱水，這是粗糙的懶惰；她住私營旅社，老闆提八個熱水瓶給她洗澡，這是粗糙的善良與殷勤。 80到90年代初的中國大陸，大抵就還是這麼粗糙的，民眾自己也深知這一點，而知識份子能先人一步開眼看世界，相比之下落差更大，所以特別容易嚮往外國，而且嚮往得特別厲害。然而到了本世紀，入世了，加入WTO了，真在外國讀書、工作、生活的人越來越多，不少人就發現，其他國家也未必好到哪裡去。甚至，隨著近年發達國家在政治、經濟上多多少少都陷入困境與僵局，而中國又相對發展起來了，這些人於是越來越多在網上分享自己的經歷見聞，然後盲目崇拜歐美日的風氣就漸漸消下去了，如果有人還要延續這種借外國來敲打本國的思路來寫文章，還可能會被扣上一頂「逆向民族主義」的帽子，當成笑話，例如《南方周末》這些曾經聚集許多自由派知識份子的媒體，現在就在「今日頭條」這些愛國平台裡一再被視為這樣的反面典型。 發展到極致，就是在疫情爆發前的2019年，「入關學」甚囂塵上的時候，很多人真以為中國要超越西方，甚至已經超越西方了，中國模式才能拯救世界。然而這一切隨著新冠疫情到來，很多地方又出現政府胡亂管理、關係戶趁亂牟利的情形，這種想像，也幻滅了。早先以為國內是草台班子，「土八路」，然後發現外國也是草台班子，回頭看「土共」好像不土了；然後疫情到第三年，又發現土共還是土。一圈看下來，大家都是草台班子，整個世界就是一個巨大的草台班子。像這樣的感嘆，以前也未必沒有人說過，但如果不是近年這麼多事情的發生，我想它也不會得到這麼多的共鳴與迴響。 神州大地關鍵詞，光怪陸離漲新知。本集我們談了「世界草台班子說」在政府和國營企業上的表現，下集我們繼續講民營企業、市場經濟的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