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集講美國大選,從人性、人格、性格的角度,跟大家談談大陸網友如何看帶這場大選及其所代表的趨勢。「京東自爆記」等下週雙十一過後再繼續。
11月6日,美國大選揭曉,被中國大陸網友暱稱為「懂王」的川普奪回了大位。為什麼叫「懂王」呢?因為他常說「沒有人比我更懂XXXX」,碰到什麼領域都敢這樣信口開河,而偏偏這人又選上了美國總統,這就造成了一種極具反差的笑果。然而,網友一開始是嘲笑,但這些年看下來,看到人家從70歲搞到現在78歲還在拚,面臨多次失敗與死亡仍然不屈不撓,不少人開始轉而佩服了。佩服什麼呢?網友說:佩服他「不內耗」。
這是我們東亞人,特別是讀書人普遍欠缺的品質:永遠保持強大的自信,永遠認為自己是對的;就算出錯了,我也會說服大家繼續相信我,把事情整到對,不會把精神浪費在消極埋怨上面。
這和我們接受的教育幾乎是相反的:我們在品德上被規訓要合群、要順從,讀到大學呢,學術訓練又是教我們要審慎,要保持懷疑和自我懷疑。當我們出錯的時候,我們如果承認自己錯了,可能就要陷入內疚與內耗;如果我們不想認錯,那就要推說是別人的錯、是世界的錯,而且要用學術理論來論證主要責任不在我,我的責任是指出主要責任在別人。要討論問題,我就是指出這方案不對、那想法不行;要做事,我就是少做少錯、不做不錯。我們都知道這樣很討厭,但我們很多人就是會不由自主地把自己活成這樣。
「懂王」就不一樣了,他認準一件事情,就去幹了。而且也不只是蠻幹,商人和政客的精明狡詐,他都有,說謊耍賴完全沒有心理負擔;但他又不是尋常的那種卑鄙小人,他真的相信「天命在我」,真的相信自己在救國。沒有幾個網友認為他真救得了,尤其他第一任對中國大陸發起貿易戰的結果,雖然是造成了一些傷害,但反而讓中國更堅定國產化的決心了。所以川普在大陸又有個綽號叫「川建國」,說他其實是中國派去臥底的。
也就是說。不少網友在「懂王」身上看到了自己嚮往但不敢活成的樣子,羨慕他這種性格,同時不看好他的政策。也因為覺得他那套作風不行,所以我們謹小慎微還是有道理的。所以大陸網友對川普的看法,讓我來概括一下,就是「一個可愛的對手」。他搞國際戰略,就明牌對抗,威脅盟友、勒索小弟,裝都不裝,同時卻也不輕動刀兵,不像民主黨「好話說盡,壞事做絕」,都來陰的。最高興的是,以前中國的自由派、「恨國黨」都會借美國民主黨那套進步話語來陰陽怪氣的反共,結果川普這個完全不裝的又上了。
所以,除了「懂王」這個人的樂子,最讓相當一大部份鍵政網友快樂的,就是「白左」進步話語的破產。
「白左」,一般說是「白人左派」、「白人左翼」的意思,這是中國大陸網友創造的一個被英文媒體和辭典收錄的名詞,英譯就是拼音baizuo。「白左」指的是哪種人呢?大概就是1990年代至今,歐美中產階級和學界、政界盛行的,那些講多元、講進步、講人權,然而大多是慷他人之慨來滿足自己道德優越感,或者減輕自己身為發達國家、優勢族群罪惡感的人。但注意,雖然說「白」,但並不限定白人種族才能當「白左」,而是認同那一套,會隨之起舞的都算。
「白」在當代中文裡還有另外一個意思,就是二十年前網路剛普及的時候流行起來的「小白」,指那種懵懵懂懂、冒冒失失的新人,如果還不懂規矩,還搞不清狀況就亂說話,那就會被罵「小白」。這詞是台灣大陸都有在講,台灣人想到的可能是閩南語的「白目」,大陸人的話大概就是在「白紙」和「白癡」之間,看語氣輕重而定。
2021年有個美國教授出過一本書叫《為什麼我們製造出玻璃心世代?》,大意是,現在美國大學校園已經成了各種「玻璃心巨嬰」的天下,每個學生都生怕自己的情感被傷害,也怕觸犯別人的情感,搞得校園裡禁忌越來越多,課堂上老師講到一些惹他們敏感的內容,還會被投訴。剩下能講的,最流行的論調,就是自由派和輕左派那些多元、平等、共融的漂亮話。至於錢從哪裡來呢?代價誰付呢?這一題不要問,因為校園裡這些青年還是「小白」,缺少被社會毒打的經驗,你講這個他們不愛聽,即便一定要問,你也只能得到一些想當然耳的答案,例如說把壞人打倒、讓政府出,之類的。
我對這個現象也是頗有一些感觸。我讀大學和研究所的時候,在台大PTT一站和二站上,可以看到許多公共討論,其中最常被轉載的,也都是講求多元、進步、後殖民,還有什麼轉型正義之類的文章。這營造出一種氛圍,就是你得懂這些,還得要會講這些當代西方人文學科的語言,還有就是要會看《破報》、關注獨立樂團之類的,才算是個知識份子。我當年也頗受影響的啊,但我心底又有一些抗拒,因為我的底色是道家和儒家思想,是國學這一套來的,而這套西方話語,現在我可以管它叫「白左」的語言,是幾乎把整套中國思想排斥在外的,如果不是持否定和反對的態度,就是連談都不談,直接當它已經過時失效。
我對此就很不開心,然後領悟到了一種人性:人會希望自己喜歡和在行的東西得到重視,我花了那麼多精力去讀中國傳統的東西,然後看到這些被忽視、被貶低說是黨國遺毒什麼的,我逆反心理就上來了。相對的,如果別人跟你強調一些你不熟悉、不在行、不喜歡的東西,說它很重要,你也會反彈。很多人就是去反彈中國傳統,而「白左」呢,就會去反現實主義,去排斥那些「錢從哪裡來」、「代價是什麼」,還有「邊界劃到哪」的質問。
真正開始做事的人,一定會碰到這些問題,但同溫層不喜歡聽這些,只會層層加碼,無限地把責任和代價推給不說話的、或者說話聲音出不來的,實際在付出的人群。然後大概就越來越多人開始擺爛:好,就按大家喜歡的來加速,用法律和政策來保障我們的特權和利益,然後我在裡面撈錢,小白看到漂亮話可以繼續講就開心,還會幫我壓制反對的聲音。美國這幾年就這樣發展到了極端,反感那一套的人自然會越來越多,越來越忍無可忍,如今川普和共和黨大勝,有人解讀為「保守派全面反撲」,我認為不該只說「保守派」,而該說「白左」以外的所有其他人。
令人感慨的是,那些如今被目為「白左」的理論和學問,很多做得都挺頭頭是道的,當年他們影響力真的很大,我不少同學和朋友,也在這之中有所成就,我都讀過不少他們的著作。然而他們那些理念,那些好心,經營出來的那些「場域」,真開始落到現實以後,就被一些利益團體和不明生物給「騎劫」了。
11月6日大選結果出來那個晚上,我在B站上看一位分析美國選情和兩黨派系的UP主,叫「瓜熟迪落拉」,他發表了一句感言:「漫長的六十年代結束了」,這句話說得非常精闢。現在所謂的「白左」,源頭是1960年代美國民權運動和第三世界的各種左翼反抗運動;我在北京大學修戴錦華老師講「文化研究」,這門學科就是1960年代英國伯明翰學派發明的。我們中文學界在80、90年代接觸到的後現代思潮,我們這一兩輩文藝青年所耳濡目染的人文學科典範的轉移,都是源自那個搖滾、嬉皮與革命的六十年代。如今,一位長年住在美國,觀察美國政治與文化的大陸青年,說出了這句「漫長的六十年代結束了」。
無獨有偶,我在今年,就在前一段時間,也提出過:「後文青時代」來臨了。什麼意思呢?就是「文青」這塊招牌、這個概念,近十年越來越漏氣,越來越掉漆,現實政治做不好,文藝創作也越來越難看,劣幣驅逐良幣的情況越來越多,這個群體也越來越被嘲諷。而現在,隨著新形態媒體的發展,和這幾年美國的亂象,乃至這次大選結果,我認真覺得,「文青」引領風騷的時代結束了。只是,台灣的「白左」文化沒有發展到像美國那樣極端,我們這邊奇葩的事件還不夠多,所以反彈也還沒有很大。
大陸的情況則是,首先鍵政主力人群接受的都是現實主義和唯物主義的教育訓練,又是生長在各種理想主義破產的環境下,對各種所謂的「左」就很有「抗體」和辨別力,從而能夠發明出「白左」這麼精準又這麼諷刺的名詞。再來,「極端女權」引發的性別對立在這幾年愈演愈烈,最近又在京東楊笠事件大爆發,使得「反政治正確」的群眾基礎愈來愈廣,而「鍵政」老哥們向來的思考習慣就是把格局拉大,全球一盤棋,矛頭指向操控美西方的跨國金融資本集團,於是也就特別能夠與川普及其支持者共情,然後可以發明創造出各種很有樂子的新梗、新詞、新段子,把那些「破防」不知所措還想硬撐著體面的自由派晾在一邊。
這就是我所觀察到的情況,也是我們將來很快要應對的變局了。
EP.05連結 為了推動環境保護及展現生態多樣性,
2024-11-13 16: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