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性戰爭的遊戲戰區(2)「擴圈」、「提純」與「社管」

收聽連結 5月19日，端傳媒刊出了一篇對談，談的就是上集我們提到的南韓遊戲《劍星》，標題是：〈《劍星》之她說他說：當男人成為玩家，女人就得成為遊戲嗎？〉，這篇文章被罵得很兇，因為它就是典型的，站在女性主義立場上，意圖使用政治正確去壓制「異男審美」（異性戀男性）在遊戲等娛樂產品上的表現；它對SJW和Sweetbaby之類「拳師」在遊戲界的劣跡都避重就輕，而且他們都迴避了一個基本的問題，就是，你到底憑什麼認為你可以管那麼寬？ 按常理說，人家創作的東西使你感到不適，你發表你的反感，那是你的言論自由，你要發起抵制，那也請便，看你有多大能量。問題就在於，我們大多數人的能量是不夠大的，所以我們這種讀過書的，會寫文章、會搞理論的人，就會傾向調動原本不屬於我的力量，呼叫「鐵拳」來幫自己壓制異己。如果現有的「鐵拳」不理我，我就自己捏造一個「拳頭」，掛靠上多元主義、性別平權之類政治正確的名堂，然後如果可以用民主政治的玩法成功調動法律的力量，這事便真的成了。但做這種事情的人似乎沒有考慮到，你這樣做，人家一定會超不爽。或許你是太傲慢了，覺得可以無視人家的不爽，甚至人家越不爽你越高興，他罵你就正好證明你正確。 這種「政確份子」啊，通常會依托傳統媒體，或是以往知識精英所創辦的網路平台來發聲，確保說，在他們搭的這個台子上，他們可以很優雅、很體面地搬演一堆論述，讓讀者覺得他們說得好有道理，讓同道中人覺得好溫暖。可是，各位，現在時代不同了。只要你開評論區，或者你文章被傳到你無法控制的平台，人家拆你的台，是一瞬間的事。 還有一個更諷刺的事實，就是：你其實沒有幫上什麼忙。現在「反政治正確」運動的輿論戰，真正在起作用的打法，是非常粗暴，非常極端的，沒有那麼從容不迫。各方都開始往「光棍」的方向走，就是不怕被罵，不怕把端不上檯面的心裡話拿到檯面上來講，不怕落入什麼道德劣勢，你愛怎麼罵怎麼罵，我就在乎我要的東西和我要搞掉的東西，而且我耍起手段也是要無所不用其極。 具體怎麼說呢？就讓我們繼續上一集的話題，講一講「擴圈」、「提純」與「社管」這三個詞。 這幾個詞，原本是來自「飯圈營銷」，也就是娛樂圈追星族的術語。「擴圈」是「擴大圈子」，用生意經來說就是擴大觸及層面、增加受眾的數量和種類，而用毛澤東的話來說就是「把朋友搞得多多的」。 那「提純」又是什麼呢？過濾雜質，提煉、純化。 你搞了一堆新朋友進來，然而人多嘴雜，各人對各種事情可能有不同意見，特別是可能不聽你話，質疑你的方針、路線，甚至跟你搞分裂，破壞你的利益，怎麼辦呢？答案就是你要搶先出手，趁著話語霸權、領袖魅力還在自己手上的時候，先給新人好好作一番教訓，要怎樣怎樣，不許怎樣怎樣，大家都來給我們的「愛豆」（idol，偶像）刷禮物，跟我做的才是朋友，不跟的我們就不帶他玩；出現意見分歧的時候，必須統一認識、統一口徑，大家一起黨同伐異，才好光我國威、爭取權益。而這，也就叫作「社區管理」，簡稱「社管」。 「社管」有隱性的也有顯性的。顯性的就是在台前搖旗吶喊或者當版主負責刪帖，但這最容易得罪人，而且如果坐實說你拿官方的錢、你是官方的人，這公信力就沒了，而且你得罪的人就會直接把仇恨轉到官方。所以更多社管是隱性的，就是躲在幕後，聽大老闆、大主管的要求，通過資源與金錢的分發來在操縱台前的那些UP主、直播主、意見領袖。 當然，你可能會問：你是有多了不起啊，憑什麼就要人跟著你、捧著你？哎，你說到重點了。大多數有獨立思考和獨立人格的人，不會吃這一套，就走了，臨走或許也罵幾句，你們什麼玩藝兒，口口聲聲愛愛愛，實則惡臭不堪。──然而，會留下來的，不就都是團結在領導中心的忠臣孝子、人民群眾了嗎？這就叫「提純」。經過「提純」的群體，戰鬥力就會遠遠超出烏合之眾，也就可以把「信息繭房」搭起來，把裡面的小朋友變成魔怔人、腦殘粉。 那麼，人又為什麼會甘願被這種圈子變成魔怔人、腦殘粉呢？他們真的沒有頭腦嗎？ 當然不是沒有，而是，融入一個集體，被人接納，乃至跟大家一起營造出某種不可置疑的價值來黨同伐異，這對不少人來說是一種極為舒服的事情，為此你是願意放棄一些獨立思考還有警戒之心的。這個我們有參加過示威遊行、各種政治運動社會運動的朋友應該很懂，大陸老一輩也非常懂。而且，這種事情並不一定要在某人的領導之下進行，而是，發展到一定程度，大家自然而然就會去做，去互相監督，排除不夠純粹、不夠和諧的聲音，厲害的還會群策群力，整出一些理論和綱領來，即便從外面看起來很逆天，但對這圈內人來說是邏輯自洽的。 總之，「擴圈」和「提純」需要反覆進行，這樣才能越來越大、越來越強。大陸生意經有一句陳腔濫調「做大做強」，道理就在其中。你也可以小而美、小而精，可是商人都要面對一個魔咒，叫作「成長」：你是老闆，現有的盤子不夠吃了，就需要成長；你是主管，要做出業績證明自己，也需要成長，才好給自己部門爭取資源，不然只是守成的話，也就只是領死薪水，有什麼意思？你是員工，當然也是在關乎成長的任務裡，更有上升機會。所以大家都想要變大、變大、再變大，但當然變大最怕的就是「大而不強」，膨脹到超過草台班子組織力極限的程度，所以「擴圈」之後就要「提純」，「提純」完再進行下一輪「擴圈」。 做生意和搞政治都是這個道理，中共在1942年也提出過一個口號，叫「團結－批評－團結」，毛澤東對此的解釋是：「從團結的願望出發，經過批評或者鬥爭，在新的基礎上達到新的團結。」 然而呢，做生意和搞政治，大家起碼是為了一些共同的利益和理念，可以掛靠一些放在主流社會都說得過去的「大道」；可是飯圈追星，沒有「大道」可言，只有虛懸在空中的那些偶像，而那些流量明星大多也沒什麼實力和品德，有實力有品德就不好操控了嘛。然後資本拋一些錢給水軍和粉絲頭子去給偶像造勢，造勢出來就拿這個勢頭去資本市場上圈錢，再做一堆爛劇、爛歌來洗錢。於是娛樂圈內，這「擴圈」與「提純」的過程呢，不免就要出現許多強凌弱、眾暴寡的情況，而且根本沒什麼道理好講，問就是「讓全天下都知道我們家哥哥／姐姐這麼努力、這麼優秀」。於是就特別抽象、特別噁心。這套模式差不多在2019年的時候達到巔峰，然後一因為名聲越來越臭，很多偶像紛紛「塌房」出事被捕，官方整治了一波，二因為20年初新冠疫情把很多資本也打擊到了，所以才少了一些。 而也就在20年9月，中國遊戲界發生了一件足以載入世界史的大事，就是米哈遊的《原神》問世了，口碑和營收席卷全世界，也正好疫情，大家關在家裡，多了一堆時間打遊戲，於是許多資本轉向遊戲業，特別是《原神》所在的二次元遊戲賽道，競爭馬上變得空前激烈，包括抖音的母公司字節跳動也砸了大錢成立了一個「朝夕光年」，後來這朝夕光年搞了三年沒有成功且先不提；重點是，許多之前搞過「飯圈營銷」的人，也成群結隊地轉入了這一行。 於是，原本已經戾氣重重的中國大陸遊戲界，在加入了這麼一群最會「拉踩」──就是「拉一踩一」，吹捧這個、貶低那個──在加入了這麼一群最會「拉踩」的專業人士以後，玩家群體間的輿論戰，也就越來越抽象了：你說我玩法抄襲，我說你劇情夾帶私貨；遊戲出了新人物，造型太色，要罵；造型不夠色，也要罵；衣服太暴露要罵，上線後變「和諧」加了布料，更要死命地罵。你越來越沒有辦法分辨，誰是真正在表達自己意見的玩家，誰是廠商指使的水軍，誰是純粹拱火的樂子人。 就在這樣長久的拉扯中，時間來到了2023年，前三年各大廠投資的遊戲陸續上線，發現大家都擠到一塊，已經殺成了一片超級紅海，而能賺的還是只有頭部那幾家；而且隨著疫情管控結束，重新開放，人們玩遊戲的時間減少了，資本在大環境下也紛紛收縮，遊戲業紛紛傳出裁員，包括字節跳動之前搞的「朝夕光年」也收掉了。然而玩家之間的罵戰並沒有減退的跡象，相反，圍繞著性別問題，矛盾越來越深重： 便如我們之前講過的「統戰價值」：資本為了成長，難免會冷落「基本盤」老顧客的需求與愛好，例如一開始先做一堆美少女吸引男性玩家進來，一段時間後開始出小男孩、美少年，號稱往一般向，實則往女性向甚至LGBT這些性少數的癖好來走，然後用各種「社管」話術試圖繼續圈著男性玩家，壓制反對的聲音。然而，遊戲畢竟不是「飯圈」，在這種關乎本能、關乎性取向的問題上面，你是沒有辦法「提純」的。 於是，來自宅男玩家的極端反撲，就在2023年底點燃了。怎麼個點燃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