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子邏輯：走上「歡愉」的命途吧！

收聽連結 本集介紹另一個從遊戲裡面「出圈」的關鍵詞：「歡愉」，並且用來說明我日前提出的一個觀點：如今的網路時代，「樂子邏輯」的重要程度，比以前強多了，以後還可能會更強。我們各行各業的人，特別是人文社會學者、媒體人、創作者，都應該要體認到這個變化，並且反思我們以前所學的那些理論框架的視野盲區，然後調整自己觀察世界和做人做事的方法。 「歡愉」，不算罕見詞，但以前也不太常用，這兩年開始常見了。為什麼呢？因為米哈遊《崩壞：星穹鐵道》這款遊戲。這遊戲裡有個很精彩的基礎設定，就是把各種哲學概念設計成「命途」，在命途上行走到終極的生物，就可能從莫名其妙的宇宙源頭得到能量，成為「星神」，掌握各種神力，但同時也被命途所束縛。「歡愉」就是其中一條命途，歡愉星神的名字叫「阿哈」，外號就叫「樂子神」，完全就對應著我們之前講過的「樂子人」。 應該可以說，他們就是根據「樂子人」這個關鍵詞以及文化現象，設計出了這個「歡愉」與「樂子神」阿哈，推演著，如果我們把樂子人的精神去到盡，把「純度」拉滿，那可以變出什麼花樣？於是就有了各種很歡愉的劇情和角色，而且還從哲學上給他們寫了不少文案，如這句：「懂得歡樂是智慧生靈獨有的權利。頑石與星辰都無從體察生命的幽默。」 正所謂：藝術來源於生活，卻又高於生活，然後也會反饋到生活。《星穹鐵道》就是照著這句話來做，然後果然，去年4月遊戲上線以後，在遊戲圈外，網上各種時政板塊、民間輿論，「歡愉」這個詞開始多起來了。大家以前說「樂，太樂了」，現在也說「歡愉，太歡愉了」。 各位，要知道，你作品裡的語言能不能「出圈」擴散到主流社會和公共討論裡面，是我們評價文化產品與文化工業的一個重要指標。這通常不是我想做就能做到的，很多「出圈」流行開來的詞語也是無心插柳，但在「歡愉」這個例子上，我可以負責任地說，他們就是非常具有自覺和方法論的，奔著「源於生活，高於生活，反饋到生活」，在世界範圍內給自己增加文化影響力來做的。 當我們成天在吵說「為什麼台灣做不出3A遊戲」，「為什麼台灣做不出ＸＸＸ」的時候，我們應該要分一些精力，把討論引向這種深層的，文學、哲學、傳播學的「道術」上面，就是如何引導人們去接觸、去靠攏、去擁護你所行走的命途。這樣，我們才不會一次又一次地流於浮面。 於是，在「歡愉」命途的感染之下，我也造出了「樂子邏輯」這個新詞，在2024年9月11日，「52新聞聚樂部」頻道上歷史哥李易修的直播中首次提出。我作了一張圖表，叫〈筆戰四大邏輯〉，各位聽眾可以在本集的文稿和影片上看到。 筆戰四大邏輯，有：主義邏輯、商業邏輯（也可以叫經濟邏輯）、權力邏輯，以及樂子邏輯。主義邏輯，對應的是道德上的優越感；經濟邏輯，對應的是物質上的優越感；權力邏輯，對應的是力量上的優越感；樂子邏輯，對應的是精神上的優越感，或者說純粹的、神經的愉悅。這個「神經」也包括神經病的神經。 以往我們做人做事、知人論世，大都是用前三種邏輯交互來看，有時候是相輔相成，有時候是彼此牽制，而「樂子邏輯」，或者說情感邏輯、情緒價值，通常是要被壓制的，你太講這個會顯得你幼稚、偏激、不可理喻。可是，如今網路時代，情感這個因素，因為人人都可以成為媒體的關係，影響力是越來越大了，所以我認為，我們應該在這類公共事務的討論上，大幅提升情感的優先次序與權重。 而且，請各位注意我的命名：我不用「情感邏輯」這個看起來比較嚴謹的叫法，我就是故意管它叫「樂子邏輯」。為什麼呢？因為起作用的，往往就是淺層的、輕佻的情緒反應，甚至就是感官刺激、神經反饋，也就是「樂子」。就像大家看我們這些談話節目，難道都是想得到什麼真知灼見嗎？啊，我相信各位是的啦，但在真知灼見之前，還是有樂子比較重要。什麼樂子呢？幫我說出我想要有人說的話。 9月11日的直播主題是林依晨事件，我就說：從傳統的主義邏輯、商業邏輯、權力邏輯來談，我能說的和其他人差不了太多，而那些攻訐林依晨的人也可以站在他們的立場上予以反駁。那如果我要講出一點不一樣的，就得從「樂子邏輯」來立論；如果我們想要給攻訐林依晨的人扣一個賴不掉的「罪名」，要點出他們必然失敗、必將不得人心的所在，那就是「反樂子」。 像各種抓「中國用語」，抵制《黑神話》，還有這些在族群認同問題上搞言論警察、思想警察來製造禁忌的行為，都是反樂子。當然你可以說：站在他們的立場上，他們這樣動不動「出征」，黨同伐異，他們可能很快樂啊；他們也可以說，是那些語言、行為惹我們不爽，我們這是在守護人們的情緒和樂子，或者學一句大陸用語說「傷害中國人民感情」，他們只是沒把「傷害台灣人民感情」掛在嘴上。 說到這裡，不知大家有沒有發現，以前大陸官方常用「傷害中國人民感情」來反擊各種境外反華言論，但這幾年越來越少看到了，幾乎不講了。為什麼呢？首先是這句話成為一個樂子，你越講，人家越喜歡笑你「玻璃心」，說你是「巨嬰」。再來，弱者才會怕感情被傷害，如果我夠強了，別人酸我幾句，我會難過嗎？可能只會覺得好笑。 現在大陸民間輿論就是這樣的，你很難再找到什麼話題能讓他崩潰、破防了，即便你盯著幾個最明顯的問題去打，例如官僚主義、就業率、生育率，但你在這些方面又能好到哪裡去呢？比爛嘛，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又或者你打性別議題，不管你是嘲笑「龜男」還是嘲笑「小仙女」，人家或許都會樂起來，說兄弟／姊妹你說得對，然後一起來罵。 就像前幾年，有個網友在遊戲裡跟泰國人對罵，罵來罵去，罵出一句「你媽死了」，然後泰國人樂了，說「我們有很多媽媽」。為什麼？因為泰國國王是「君父」，是爸爸，國王有很多王妃，所以泰國人有很多媽媽，死不完。這麼一回，大陸網友也樂了，大家在反封建、反王權這點上達成了一致，取得了「共樂」。 我們上學的時候，應該都有聽老師講過一句話：「不要把快樂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上」，孔子也曰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嘛。你有沒有想過，他們為什麼要講這些呢？當然就是因為很多人都這樣嘛。而這又是為什麼呢？當然就是因為這很快樂，而且可能你的一分快樂，卻會造成別人的十分痛苦，也就是經濟學上所謂的「負外部性」，然後別人報復回來，整個社會的負數就越來越多。 那要解決這個問題，就有兩條思路，第一條，是王道：教育大家克制，不要「你快樂我痛苦」這種樂子，而盡量多一點「大家都快樂」。第二條，是霸道與邪道：只要那個「別人」是敵人或者非人，我們就可以問心無愧地盡情輸出了。當然也可以把兩者綜合起來，像剛剛講的那個中國人跟泰國人對罵的故事，一開始是典型的互丟負能量，但在「你媽死了」之後，矛頭轉向了泰國國王與君主制，這是一個落伍的，而且很可以非人化、妖魔化的存在，然後大家一起把負能量往那邊丟，就達到「共樂」或者說經濟學上的「正外部性」了。 但當然，這種操作，有兩個關鍵：第一，是你怎麼區別敵我，這一刀要怎麼劃，如果會把我劃到妖魔那一邊就不行了；第二，就是要比大小。 泰國國王就一個孤家寡人，現任還是一個過太爽的昏君，頂著「十世而亡」這個預言，而且他就是第十世，這便是個標準的樂子，你完全不用怕他有朝一日會不會變成什麼外星人、大魔王來報復你，也不可能有什麼「保皇黨」跳出來跟你辯，否則大家只會更樂。這是我方遠大於敵方的情況。 林依晨事件，大小強弱就比較複雜。台獨在島內似乎壓制了中國認同，但出門又打不過中國大陸，只能相信說我和美國站在一起圍堵中國，儘管老美也愈來愈不可靠。認同中國者，有理由相信我們才站在歷史正確的這一邊，然而，歷史會站在我這一邊嗎？話語權、正統、好處，又有多少能落到我頭上呢？所以情況是，我們彼此都知道彼此是表面逞強、內心發虛，用大陸流行語來講叫「底氣不足」，那麼這問題吵下去就注定了兩邊都得不到樂子，兩邊都是負分，只能讓大陸人看樂子，大陸正分，中國又贏。 《黑神話：悟空》又別是一種強弱懸殊的情況：玩家玩這個遊戲得到的樂子是真實的，它就是好玩，商業上也成功；而你想用「主義」和「權力」的邏輯去羅織罪名來抵制它，你就是不讓人樂，而且你是走了專制威權的老路，意圖用你的「權力邏輯」去操弄「主義邏輯」來凌駕於「經濟邏輯」與「樂子邏輯」，這完全就是背道而馳。所以民進黨現在打這個打不動了。 無獨有偶，最近遊戲界最大的樂子，就是索尼花了幾億美金開發的一款號稱完全服膺於「政治正確」、多元價值的遊戲《星鳴特攻》(Concord)大敗虧輸，它8月23日上線，在客觀上很有跟《黑神話》打對台的態勢，然後沒幾人玩，評論都在嘲諷它角色故意做得多麼醜陋；然後9月6日，它就關門大吉了，享壽兩個禮拜。我認為這是電子遊戲史上，在1983年《ET》這部超級失敗作造成「雅達利崩潰」之後最大的現象級事故。 為什麼我認為可以這麼說呢？以前我可能還要從主義層面和經濟層面跟大家講一堆論據，但現在我可以簡單一句話說，就是因為「樂」，因為這樣講很「歡愉」，這代表著「樂子邏輯」不會屈服於其他邏輯的宰制，我們樂子人永遠可以忠於自己的感受，當世界上有任何人、任何勢力撈過界、搞過頭的時候，我們就可以用嘻笑怒罵、陰陽怪氣，把人間的正道平衡回來。而只要大多數玩家都樂於這麼講，歷史也就會如此記載，因為寫歷史的是我們。 總而言之，如今網路時代，「樂子」的公共影響力是與日俱增，在可見的未來也會繼續壯大。這又是為什麼呢？只因為這樣講比較樂嗎？這說服力不太足。所以我就再說一個理由：因為「搞笑不需要實力」。 大多數人，在經濟上、權力上，都是缺乏實力的，比大小，我們不可能比得過那些大資本和國家機器。即便佔了道義，能夠複讀真理一千遍，那也只是徒呼負負，改變不了什麼，甚至很難調動人的情緒。然而，搞笑可以改變人的心情，然後或許可以把大家「想看更多樂子」和「想要改變世界」的兩種願望摻在一起做撒尿牛丸，就真把幾個人推上台，例如烏克蘭的澤倫斯基、台灣的柯文哲、美國的川普。──這幾位在政治上當然都是比較失敗的，但他們都曾經有樂子啊。川普也還沒完蛋，興許還能再續傳奇呢。 用傳統政治學的眼光來看，這種能靠樂子上位的現象，是要令人搖頭的，應該批評否定的。但現在大家應該把握的要點，是「有樂子，能上位」。你能上位了，才有能力談其它。或許，在不久將來，你就是那個既有樂子，又能真的把國家治好，把什麼產業都拯救起來的天選之人呢。你講，對不對？你來，我來，大家逗陣來，好不好？歡愉，啟動；阿哈，當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