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性戰爭的遊戲戰區(4)《塵白禁區》鹹魚翻身記

收聽連結 本集介紹《塵白禁區》這款遊戲在擁抱男性輿情後鹹魚翻身的情形。 2024年3月，在「有男不玩」口號甚囂塵上之際，一款叫《塵白禁區》的遊戲，原本因為做得不太好，上線才半年，已經半死不活，於是他們死中求活，毅然決然地全面擁抱「男性向」呼聲，開始大尺度賣肉，直接禁止未成年玩家註冊，增加某種活動室，讓玩家可以在畫面上和老婆們做一些羞羞的互動；發公告說刪除了基地裡男性配角，總之，就是對前幾個月那些「麻辣仙人」的呼聲，能照辦的，他通通照辦，據說還清退了內部的傾向女權的女性員工。 結果，他們得到了超出所有人想像的熱烈迴響：4月份流水暴漲。根據「國產二次元手遊觀察」的估算，變成了3月的255%，就是比上個月還增加了1.5倍，從3000多萬變成了8000萬左右。雖然還遠遠比不上最前面月流水動輒10億人民幣以上的那幾個巨無霸，但這已經是個奇跡。 更令人意外的是，這個不尋常的動向，居然還被摩根士丹利的投資研究報告給關注到了。《塵白禁區》廠商的母公司叫西山居，西山居的母公司又是金山軟件，金山是一家元老級的遊戲和軟體公司，1995年就成立了，小米的雷軍都是從金山出來的。金山有在港股上市，而摩根士丹利在　5月9日刊發的研報中有一頁就關注到了《塵白禁區》的翻生（revival），並且指出這營收數據的增長是因為遊戲模式的重大更新──美中不足的是它沒有明確指出就是因為色色──總之，未來可期。 這樣一款販賣幻想的小眾擦邊軟色情的中國遊戲，居然引來了最現實、最唯利是圖的金融業世界級大佬的關注，這就是一個夠炸裂的來自異世界的打擊。要知道，遊戲圈的筆戰、論戰，有很強的「數據主義」，為什麼呢？因為遊戲好不好玩，每人主觀感覺不同；電子遊戲的歷史也還不到70年，不像電影、音樂、繪畫、文學那樣已經有成熟的學術權威、批評傳統，於是在誰也服不了誰的情況下，唯一足夠客觀，可以拿來壓人的，就是數據。 儘管這些數據和我們玩家在遊戲本身之中的體驗沒多大關係，但如果要在社區吵架，那就得看數據。而今《塵白禁區》居然被最看數據的金融機構注視到了，這首先可以算是一則奇譚或佳話；而我們再把思考格局放大，試圖由小見大、見微知著的話，這也就表示，「有男不玩」象徵的「男性自我意識的覺醒」，也一定已經被這些跨國資本集團注意到了。跨國資本集團都注意到了，那還怕你國內這些小老闆小資本注意不到嗎？ 所以這就不只是一個亞文化群體，也不只是一家公司的一件小事，它真正關係著中國長遠的未來，也關係著現在，生意難做，大家都在尋找突破口和增長點的現在。所以各位關心天下事的朋友，你可以不玩遊戲，但你不能不知道遊戲，更不要因為以前專家學者不談遊戲，就覺得「不登大雅之堂」而不予理會。那種成見已經過時了。現在我們這一輩逐漸成為專家學者，而我們是跟遊戲一起長大的，早晚會在對天下大事的評價體系中給到遊戲一個應有的位置，與其他行業等量齊觀，不過度誇張，也不貶低。 2023年，中國大陸遊戲產業的總產值，大約是4206.5億人民幣；我報這個數據，也是讓不了解的朋友了解一下，遊戲這個行業，已經成長到這麼大了。另一方面，是要給關注性別議題的朋友說一個觀點：你如果想要觀察男女對立、兩性戰爭的最新情況，遊戲就是一個絕佳的前線戰區，因為每當發生什麼事件，有了什麼相關爭議和節奏，它的影響，馬上就會體現在營收上面，而各路人馬的口水戰也會在「數據主義」的籠罩之下即時作出反應。 就像2022年俄烏戰爭開打以來，我們也見證了很多宣傳戰、媒體戰，對此，大陸網友發明了一句格言：「戰報會騙人，戰線不會騙人」。我們學過歷史學或新聞學的，應該都學過這樣的觀念：要重視不會騙人的「戰線」，也要重視各種騙人的「戰報」，更要重視交叉比對，分析出各色人等的主觀認知、主觀意圖，以及這些加總起來最後達到的客觀效果。這講起來容易，做起來很難精通，特別是現在的信息太多了。然而我們現在又有了AI工具，這可以讓我們作出哪些進化？我們歷史學界不少同仁最近還在摸索各種拿AI來輔助研究的方法，然而性別戰場上的各路兄弟姊妹是已經在實戰，殺得血流成河了。 當然，性別戰爭並沒有一個可以讓人一目了然的實體戰場，那「戰線」在哪裡呢？就在數據，如結婚率、生育率、消費指數這些。可是，影響結婚、生育、消費的因素太多了，你很難歸因說胖貓案對某某數據的下降起到了多大影響，而且生育率這種數據也可以造假，2020年11月中共進行十年一度的第七次人口普查，然後拖了半年才發布數據，明眼人都能想像，他們內部扯皮扯了多久，才商量出這麼一個可以表示承認了問題的存在，又不至於引起大恐慌的數據。 然而，在遊戲行業，玩家給遊戲充了多少錢，這每一筆都有記錄。外人通過一些數據監測網站，運用一些工具去估計那些流水，準確率也可以達到70%-90%左右；而平台方和廠商自己，更可以掌握完全準確的數據。影響流水的要素，也比股價之類的指標少很多，我們沒學過統計學的普通人，也能相對容易地歸因說上週是為什麼跌，這週又是為什麼漲；何況，每個類型的遊戲都有很多產品，同類產品作橫向對比，比玩法、比劇情、比美術、比音樂、比運營、比收入，乃至比製作團隊的人品，都很好比。 但你如果真就只比數據，搞「唯數據論」，也是不會被玩家認可的，因為遊戲畢竟是要給人玩的。人文的因素，雖然難以量化，但也永遠不該退場，這對我們玩家和重視人文學的人來說就是一個安慰與保障。 數據與人文結合起來，最具說服力與震撼力的事例，就是有那麼一些人，為了挺男性，為了支持《塵白禁區》廠商貍花貓工作室一面倒的表態，而進到了這款其實並不算好玩的遊戲裡去瘋狂消費。我看到一個直播主，轉述一些大佬給貍花貓工作室的「建議」，就是充值頁面能不能加個一次充一萬的，我一次次充648太慢了，我找人幫我點點點，點了半小時才充完。 我真是被他們震撼了。直播主敘述這件事的時候也滿臉的不可思議。這不是我熟悉的世界呀！我熟悉的，是網上喊支持、喊口號，「挺你到關服」、「衝衝衝」喊得震天價響，實則一動也不動；就算掏錢，掏個幾塊、幾十塊、幾百塊小錢意思一下也就得了。然而這些人是真的「充」，還不只是為了遊戲裡面的角色、皮膚、裝備來「充」，而更是為了遊戲外的這場群眾運動，為了男性的情誼，為了一個可以色色的世界來「沖」！ 唯一合理的解釋是，對這些大佬來說，幾萬塊，甚至上百萬，也真的只是小錢。有錢人的世界我們真的不懂，但至可告慰的，就是這些有錢人在這個領域，也和許多普通人、窮人一條心。 中國遊戲業這麼多年卷出來的商業模式是這樣子的：製作團隊盡量做到免費玩家也勉強玩得下去，花小錢的玩家可以玩得舒服一些，然後花大錢的大佬充錢，收獲戰力和普通玩家的追隨、擁載、膜拜，然後和其他大佬競爭，這樣持續擴大玩家基數並維持生態，最極端的有可能一兩個大佬就能養活一整個遊戲。然而這是帶有對抗或強社交屬性的網路角色扮演遊戲或戰略遊戲的模式，《塵白禁區》所屬的是弱社交屬性的「聯網單機遊戲」，居然也這樣搞起來了，這也是奇觀。要解釋的話，只能說，大佬玩的是這款遊戲外面的《地球Online》（就是現實世界）的兩性戰爭。 無論如何，《塵白禁區》是確確實實吃到這一波紅利了。而男性玩家在大大興奮之餘，也加大力度，傳出了更多真真假假的消息，像是，因為這些遊戲公司很多都在上海，所以網路傳言中有一個「滬圈」的說法，他們這回就傳言，「滬圈」的老闆和投資人，這回終於意識到了不對，開始檢討，檢討出什麼呢？ 檢討出：過去幾年他們被那些女員工、女主管蒙蔽了，女人在各種像是數據分析報告裡面，過度誇大了女性向市場的消費力和潛力，甚至在數據上造假，誘導公司往這個方向投放資源；又在「女幫女」（girlhelpgirl，姐妹互助，網路黑話簡寫為ghg）的默契之下，成群結黨搞各種人事鬥爭，總之就是寄生在男性向市場的結構裡面，然後還要把產品變成姐妹們喜歡的形狀。現在這終於玩不下去了，可以期待的就是大清洗，我們靜待新一波裁員浪潮吧！ ──也有人指出，說「數據造假」太不合理了，現在電腦上一筆筆都記得很清楚，你頂多能在「解釋」上耍一點花招，但要說直接篡改數據還不被發現，普通人應該沒這本事。你看，這是男性玩家一個可愛的地方，如果謠言裡面有技術方面的問題，一定會有內行人出來糾正，因為科學和技術比起黨同伐異更能提供自尊心與優越感，所以這優先級要排在前面，這時也不會有人罵你「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或者說應該「拋開事實不談」。 重點是，「男性消費意識覺醒」的信號，已經打出去了，而且今後，在「男性向」遊戲的賽道上，如果還有中小廠商想得到玩家的關注與信任，除了內容上要投其所好、避其所惡，就連製作團隊的人員成分，也會有人盯著，女性員工老實做事可以，如果要「打拳」，「塞私貨」，乃至搞人事鬥爭，那麼就非常可能被網友「掛」出來批鬥。 那麼，在這樣的情況下，廠商是否可能為了避免麻煩，乾脆一個女的都不招呢？非常有可能，因為以前很多公司都這麼做了。這樣一來，性別平權主義的實踐，就再一次走到了它的反面，而讓被「政治正確」壓制了多年的直男、異男、死宅男得以彈冠相慶、哈哈大笑。 復仇，真是甜美。 當然，「女拳」份子是絕對不會甘心認輸、乖乖退場的。接下來她們會有什麼反制行動？會不會再一次成功召喚「鐵拳」呢？這場大戲目前還正在進行中，我們以後再跟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