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鼠為鴨」風波與「預製菜」潮流

收聽連結：https://is.gd/Z5ITh5 古有「指鹿為馬」，今有「指鼠為鴨」，這是怎麼回事呢？沒錯，就是大家最熟悉的，食品安全加官僚主義的問題。 2023年6月1日，在江西省的一間職業技術學院食堂裡，有個學生吃到了一塊黑黑的奇怪的東西，他用手機拍了影片上網請網友鑑定一下，這形狀很像是煮熟的老鼠的頭。這影片很快傳了開來，引起一陣嘻笑怒罵。當然按照常理來講呢，這也不是什麼大事；那你說，要怎樣，才會把這小事變大事呢？ 答案就是一通堪稱「典中典」的操作：6月3日，那所學校在其官方微博通報，宣稱當事學生，在事發當時，便邀請同學一起對「異物」進行了對比，確認為「鴨脖」，為正常食物，又說該生已現場作出書面說明，澄清此事。 這一發文，緊接著，就有網友爆料：那所學校的新媒體中心主任，在微信群裡要求學生按照校方擬好的文案去新聞評論區留言，「積極點讚對學校有利的評論」。6月4日，南昌市市場監督管理局又公告說，當天已經派人去核實，把那個東西拿去專門的檢測機構，之後確認說是鴨脖。沒有問題，大家不要再搞事了。 正所謂「一通操作猛如虎」，又所謂「苛政猛於虎」，這些比老虎還虎的公告也太唬爛了，本來一件小事，一樁個案，就這樣徹底鬧大了。網友馬上開始創作各種各樣的段子：「古有『指鹿為馬』，今有『指鼠為鴨』」，秦朝趙高指鹿為馬對朝廷眾臣作服從性測試的歷史故事，中國人是太熟悉了。網友又繼續調查：這家學校食堂，是哪家企業承包的，能量這麼大，能把市政府拉來給你護航？一查，啊，是一家叫「深圳中速食飲集團」的，在全中國大江南北投資了24家相關企業，承包了700多間學校食堂，每年營收規模龐大。 眼看事情越鬧越大，壓不住了，江西省政府很快動了起來，成立了專門的調查組，查了14天，也不知道是用到了何等樣的高科技，還是開了多少協調會搓湯圓，查到老鼠都過了兩個頭七，終於發布報告，說：是老鼠類囓齒動物的頭部。 好了，終於承認了。那之後有誰受到什麼處分嗎？好像是給負責那家學校食堂的公司吊銷了經營資格，就這樣。至於那家公司更上面的公司有沒有怎樣，會不會換一家以後還是同一個集團或同一類人的，我就沒看到有什麼後續的追蹤報導了。 那你可能會想問了：如果那所學校一開始就認錯，低頭挨罵挨個一陣，作作樣子處分一下，事情不也就過去了嗎？話是這樣說沒錯，但你如果代入到學校領導、主任個人的立場，用最怕出事的官僚心態，加上平常在學校封閉環境裡對校內信息的控制能力，你想想，這樣的人，在恐懼、慌張之下會有什麼反應？不用想了，就是剛剛講過的這種最為愚蠢的操作，哪怕互聯網普及已經差不多二十年，哪怕之前已經有好多好多人出了同樣的事情，同樣選擇捂蓋子，也同樣沒壓下去，反而把事情鬧到更大，最後變成整個市、整個省甚至是全黨、全國的政治危機。 你或許會問：到市級、省級也還好，到全黨、全國這樣的規模，會不會誇張了一點？答案是：不會。為什麼呢？因為這並不是一個孤立的事件。 今年2月13日，中共中央就發布了一號文件「關於做好2023年全面推進鄉村振興重點工作的意見」，其中首度提出了「培育發展預製菜產業」。什麼是「預製菜」？預先製作完成，或做到半成品的料理，包括拆開就可以吃的，以及熱一熱或簡單加工一下就可以吃的料理包之類。那預製菜做出來賣到哪裡呢？除了放商場或網上直接賣給消費者，大頭自然就是賣給餐飲業者，特別是學校、監獄之類封閉環境的食堂。 這個產業，其實已經發展很久了，以前我們在超市買什麼冷凍水餃、冷凍湯圓都算預製菜，再寬一點，古代人就會做的泡菜、肉乾也算預製菜，只是現在技術進步，可以把一整道香菇雞湯、佛跳牆之類的大菜，甚至一整桌年菜都在工廠或中央廚房給你做好，弄真空包裝，冷鏈配送，保存很多天甚至一兩年，所以出現了「預製菜」這個新詞。而這對餐飲業最大的影響是，有些店就可以乾脆不用廚師了，只需要普通店員把料理包拆開來加熱，然後上菜或拿給外送員。 疫情三年期間，餐廳倒一大片，相對的就是預製菜大發展，而這當然也就引發了安全問題、健康問題、誠信問題（就是用預製菜假冒現做，或不明確交待），還有在學校、監獄之類可以用行政手段消滅市場經濟的封閉環境裡，權力壟斷的問題。 監獄的問題一般人可以忽略，學校就不行了。當然，學校食堂難吃甚至不能吃的問題，是老問題，而且你可以說，預製菜正好可以解決這個問題啊：首先是成本低了，再來是或許比那「鼠頭鴨脖」之流的廠商更安全，而且或許還可以更好吃或者營養均衡，如果有問題也更好監管。但是，做到這些的前提是，你真的能保障那些合作廠商的產品是合格的，再有就是，要保障學生的選擇權，學生不喜歡或不信任的話，可以吃別的。 關於這兩點，2022年上海封城期間，上海市民就有刻骨銘心的記憶：配給糧食蔬菜肉品的時候，出現了一些奇怪的公司，成立不到一兩個月，資本額只有幾十萬，就把這麼大案子標下來，然後被關在家裡的市民拿到明顯有問題的東西；市民想自己團購，物資渠道又被莫名其妙地截斷了，不然就是能買到的都很貴。民眾憤而舉報，官方說，啊，這批菜是從東北來的支援物資。東北那邊什麼反應呢？啊，東北人是老手啊！馬上公開了從裝箱運輸到卸貨交貨的全程錄影，那批貨不是我們送的，我們的貨沒問題，不要亂扯。這件事當時也鬧得很大，很多人覺得不可思議，都2022年了，而且大家都能上網，出什麼事全國都能看到，居然還有人敢這樣玩，這是有多飢渴，又是怎麼樣的有恃無恐？如此鬧了一個多月，後來還是不了了之，有某種不可抗力把事情不明不白地按了下去。然而很多人是記住了。他們的話語或許不會再在牆內出現，但這件事情的影響會默默在將來的移民潮、生育率等各種數據體現出來。 封城期間的民眾還可以想各種辦法來反抗、抵制，從其他地方弄東西來吃，但有些學校，就遠比這個還厲害了。近年有一些小學、中學，會用各種手段，限制學生只許吃學校食堂，只許吃校內賣的東西，禁止外食，禁止外賣，會檢查書包，甚至不讓從家裡帶飯，理由嘛，就安全之類的。我看到網上有人反映這種情況的時候覺得實在是難以置信，但還有更難以置信的，就是監督食堂裡的用餐情況，規定吃飯不能講話而且要吃完，剩菜多的班級要處罰，你不吃都不行。很多老師也覺得這樣太反人性了，但拗不過學校領導就這麼規定。 總之，你食堂要現做，會出現「鼠頭鴨脖」；出事了，出於本能反應按下去，然後被反彈，就演變成「指鼠為鴨」。那麼改用預製菜，好不好啊？很多地方政府就正在這麼做。而值得我們欣慰，也值得我們感慨的是，談到這裡的時候，儘管是在言論管控的大環境之下，大多數人，都能直指核心問題，就是權力，就是壟斷，而不是什麼價格、衛生、口味等等。讀書多的，能跟你講一整套理論和分析；讀書少的，也能跟你講親身的經歷和見聞。 正所謂「民以食為天」，很多人認可中共的統治，是因為它讓中國人能吃飽了，儘管食品安全問題層出不窮，但只要有持續在加強監管，大家覺得明天會更好一些，也能忍受。然而，到了2020年代，疫情三年，不少局部地區，突然出現大倒退，明明市場上就有，但你很難買，到手的東西也難保安全，這給人的刺激就很大了。而在這記憶猶新的情況下，又出了「指鼠為鴨」事件，那在這種統治作風之下，「預製菜」這個關鍵詞，也就不得不蒙上了濃重的陰霾，承載了民眾對這一切的陰陽怪氣和無可奈何。這將會給往後的社會氛圍帶來深遠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