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拳」與「鐵拳」（上）：販賣焦慮的咪蒙成功史

收聽連結：https://is.gd/bzqeC0 神州大地關鍵詞，光怪陸離漲新知。今年五月以來，MeToo運動，就是鼓勵性騷擾和性侵犯受害者站出來實名指控加害人的運動，在台灣延燒開來了，我最近也出了一本翻譯著作叫《走出變態之路：性無感男人的心魔與心藥》，是日本早稻田大學森岡正博教授以男性角度剖析異常性心理的，這裡順便跟大家打個廣告。那麼，中國大陸的民間輿論，以及中共官方，又是怎麼看待這個議題，怎麼處理性別平權的呢？ 大家如果平常有接觸一些這方面的理論，應該都會知道兩個關鍵詞：「權力」和「結構」，而這兩個東西加在一起就叫「體制」。那你要談體制呢，五千年文明，三千年信史的中國人是最在行了，最敏感了，最會玩了。大陸同胞不但知道關鍵問題在體制，而且還會自己發明新詞，讓人第一時間就能穿透表象，感受到權力和結構的所在。那這有什麼新詞呢？本集就來跟大家介紹兩個詞。一個是新詞：「女拳」，還有一個是舊詞翻新：「鐵拳」。 我們先講比較簡單的「鐵拳」，這是共產黨詞彙，「社會主義鐵拳」，「人民民主專政鐵拳」，就是「強權」和「公理」的合體，以前我們不是兩句話說「公理即是強權」或「強權即是公理」嗎，這兩句彼此對立，而共產黨就是一手抓唯物辯證法，一手抓槍桿子，把它們統一起來了，馬克思有一句話說「批判的武器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批判的武器就是意識形態；武器的批判就是槍，其完全體就是所謂的國家機器。所以「鐵拳」雖然在字面上好像只有強權一面，但使用的時候大家都知道這強權中還帶著大道之力。那你不服共產黨那套真理、大道，或覺得它太粗暴太僵化了，但你又打不過它，怎麼辦？辦法就是陰陽怪氣，把「鐵拳」這個詞從1950-60年代那種氣壯山河的樣子變得愈來愈諷刺。 而女性主義，平權思想，在中國大陸，就一定要面對如何跟「鐵拳」相處的問題。有時候，鐵拳是阻止女權的；有時候，鐵拳又是促進女權的；還有一些情況，是鐵拳和女權夾纏不清，自我矛盾，搞得場面很尷尬的。這兩集我會把這三種情況都舉一個例子來說明，現在先來解釋「女拳」這個名詞。 所謂「女拳」，這個拳是拳頭的拳，不是權利的權。這應該是男性網友發明的，就是用同音字拳頭的拳，把女權主義feminism改成女拳主義，female-fist，-ism我就先不加了。這描述的是什麼呢？狹義的說，是假藉女權的名義來索要特權；廣義的說，是在任何體制、法律、習俗的框架裡面，見縫插針地尋找任何有利於身為女性的自己的條件，要求社會給自己優待，使自己能夠權利最大化、義務最小化。 注意，剛剛這裡說的是「身為女性的自己」而不是整個女性群體，因為這種人雖然都會號稱是為女性發聲，為女性謀福利，為真正的平權而努力，但實質上就是自己想佔便宜，或者想站在道德高地罵一罵男人，吸引一波流量。而她們也往往能夠抱團取暖，在自己的地盤裡營造出特別強悍的聲勢去聲討這個、聲討那個，這也有點像義和團，而義和團最早就叫「義和拳」，於是，網友稱呼女拳份子，可以叫「拳師」，拳師發言、發功的時候，可以叫「打拳」。這兩個詞啊，貌似平平無奇，但和義和拳那種非理性極端群體的歷史印象搭起來，就很有內涵了。 下面我們先來介紹「女拳」被「鐵拳」阻止的一個例子，介紹前幾年最出名、最成功的一位「女拳師」，她的筆名叫「咪蒙」，貓咪的咪、蒙古的蒙，聽說這在某個方言裡是朦朧不清的意思，用普通的書面語來寫也就是「迷蒙」。 咪蒙，生於1976年，中文系畢業，早年做過專欄作家和雜誌編輯，寫些散文，可以說有些才氣，但也沒寫出什麼名堂。後來她就轉型下海了，開始做自媒體，經營微信公眾號，主要面向青年職場女性群體寫販賣焦慮的文章，內容大概就是你值得更好的、要為自己打算、不要把希望寄托在男人身上，職場也到處都是陷阱該怎麼辦；長得醜該怎麼辦；年齡愈來愈大怎麼辦；你明明配得上更好的生活但現在為什麼還是這樣，等等。 她這一套「拳法」呢，打的是「上游」，就是說，通常不會針對具體事件去下場選邊、搖旗吶喊，但社會上每出現一個和職場女性啊、婚姻啊、收入啊、還有教育相關的熱點話題呢，咪蒙工作室就寫一篇作文，編一些能引發情感共鳴的類似故事，帶出一些顛覆常識的觀點，再安撫說你現在過得不好是因為你原生家庭或男性配偶的錯，總之讀者喜歡聽什麼她們就寫什麼，而萬變不離其宗的結論就是女人要更懂得對自己好。至於具體應該怎麼辦才好呢，這種事情當然不會有標準答案，她們也不會給出一個斬釘截鐵的確定方案來給人挑錯，就這麼把讀者的焦慮堆得更高、更懸，然後站在她「下游」的一些微博女拳師，就可以轉貼咪蒙的文章，寫一段情緒更激烈的眉批來吸引流量。 從2015到19年，咪蒙的工作室產出了1015篇這樣的文章，每篇大概三千字，閱讀量幾乎都能達到「十萬加」，因為微信系統在十萬以上就只顯示「100000+」。聽說早期她一篇文章光打賞就能收到幾十萬、幾百萬，我是完全不敢相信這個極其恐怖的數字。比較可信的數字是她接一篇廣告報價15萬人民幣。如果要論寫文章賺錢的話，咪蒙就是我們這個時代最成功的「作家」，沒有之一。當然這麼多文章不可能是她一個人寫，她是訓練了很多人按照她這個套路來寫。 隨著咪蒙工作室名氣愈來愈大，也愈來愈多人厭惡她，說她是在販賣「毒雞湯」，就是有毒的「心靈雞湯」，靠著堆高性別對立來賺錢，而且讓一些大齡單身女性信以為真，就理直氣壯地更加眼高於頂，然後誤了青春。誤了青春以後，就更要繼續看咪蒙來找安慰。這對整個社會，對青年世代的壞影響，不可估量。然而咪蒙她們也知道言論紅線在哪邊，有幾次差點踩線，道個歉，然後又繼續發。最後她翻車是在2019年1月，她旗下一個公眾號發了一篇文章叫〈一個出身寒門的狀元之死〉，你看這都把戰線拓展到教育、就業和階級了。那篇文章很聳動，但很快被人查出是虛構、造假。咪蒙一開始還辯稱這名字和數字改一下是保護當事人，然而天下人苦咪蒙久矣，這回終於逮到機會清算她了，紛紛群起聲討，「鐵拳」也順水推舟，結果是咪蒙工作室被全網全平台封禁，男性網民紛紛長出一口氣，說「早該管管了」。 「早該管管了」這句話原是那種保守派老人的常見台詞，到近幾年也被扭轉成一句陰陽怪氣的反諷，諷刺那種，你拿她沒辦法，就希望官方出鐵拳來砸爛她，結果是變相維護了這個專政結構的「民意」。然而這一次鐵拳打掉咪蒙，很多人是真心的說「早該管管了」。有趣的是，2018年3月的時候，咪蒙還和其他幾十個網路大咖去北京參加過中央統戰部組織的「第二期網絡人士理論研討班」，也發表了一段要「講述好中國故事，激發民眾對美好生活的嚮往」的官話。但你看她具體是怎麼激發的，這就很陰陽了。 後來咪蒙怎麼樣了呢？咪蒙沒死，也沒坐牢，她沉寂一段時間，又轉戰抖音了。她退居幕後不再用咪蒙這個筆名，然而她招人按她原先那個套路來編劇、拍片，沒多久又做起來了。有興趣的朋友自己去找，我就不介紹了。 總之以上是「女拳」被「鐵拳」阻止的一個例子。下一集，我們繼續介紹「女拳」成功「利用」鐵拳的例子，以及「女拳」與「鐵拳」夾纏不清的事例。神州大地關鍵詞，光怪陸離漲新知，我是胡又天，我們下集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