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反惡意：「靈活」與「腚力」

收聽連結：https://is.gd/R0jFqK上集我們講到「惡意維權」、「惡意討薪」的「惡意」，這裡先再補充一下，疫情三年期間，還有一個「惡意返鄉」： 　　2022年1月，有名男子從上海靜安區返回河南省鄲城縣老家，幾天後上海靜安區有個地方被列入中風險區域，然後那位從上海回來的人就莫名其妙被抓到派出所拘留了。當時，鄲城縣長在會議中的發言，流傳到網上，引起了軒然大波。那位縣長說了什麼話呢？他說：「凡是不遵守省市縣疫情防控規定，不聽勸阻、惡意返鄉的，只要返回，先隔離再拘留！」 　　我只是想回家過年，結果就被說成「惡意返鄉」？啊，好大的官威。所以，如果問說，如今「惡意」這個詞被「陰陽怪氣化」是因為哪幾件事情，我認為這個「惡意返鄉」大概可以佔到三、四成的功勞。 　　簡而言之，人家做一件事情，即便合情合理、合法合規，但只要客觀上會對你造成麻煩，甚至威脅，那你就可以主觀地扣他一頂「惡意」的帽子。這個道理說不說得通呢？按常理講當然說不通，但這詞妙就妙在，它可以說破很多人真實的想法，很多事真實的樣子。當然如果像河南那位縣長那樣，給我添麻煩了就是「惡意」，那自然會被民間輿論給頂回去；但如果是網友那種「惡意發合訂本」，那要怎麼算呢？這裡我們可以分出三個檔次： 　　第一檔，反貪官不反皇帝：矛頭僅針對個別的幹部和事件，總體上還可以解釋成愛黨愛國，小罵大幫忙； 　　第二檔，反共保華：打擊面擴大到整個共產黨的體制和思維，希望帶出這樣一種認知──如果中國要變好，就要把這些改掉，甚至把共產黨也革掉。即便到此，也還可以說是站在中國人和中國認同的立場上來發言； 　　第三檔，反共反華：既反共產黨，也反中國。這一檔想要帶出的認知，就是所謂的「逆向民族主義」，全盤否定中華民族，這片土地在這些人手裡就只能長出這樣的文化、這樣的體制，無藥可救，能走的快點走，走不掉的就等死吧，或者等美國什麼的打進來，我來做帶路黨。 　　當然，到這第三檔的話大概就有點超過了。那麼，你要如何分辨人家是一檔，二檔，還是三檔呢？或者反過來問，如果你是三檔，你可以如何假裝成只有二檔或一檔的樣子，然後和各路樂子人一起在網上陰陽怪氣來搞事？這是一個自由心證的問題，圍繞著它，可以生出無數夾纏不清的嘴炮爛仗，只要你花了時間精力去回應、去分辨、去辯解，你就輸了。 　　那麼，如果你是被那些矛頭指到的官方，你要如何應對這些呢？ 　　標準答案，你應該恥笑一下，這是什麼爛問題？反正權力在我手，那些屁民嘰嘰喳喳也不能拿我怎麼樣，按既定方針來辦就是了，要嘛不理他，要嘛封他口、封他號。如果他還真要升級對抗，來跟我打官司，那就先搓一下，搓不過再打就是了，反正法院一定、必須是會「大局為重」的。 　　所以，我們不應該這樣問，我們應該換個問法，就問大陸網友又發明了哪些關鍵詞，來形容這個當代版的「笑罵由他笑罵，好官我自為之」。答案就是：「靈活」與「腚力」。 　　「靈活」，出自「靈活就業」，這是新冠元年，2020年中共官方帶起來的流行語。「靈活就業」者就是像兼職、自由業、勞務派遣、送外賣、開網店、擺地攤之類的，有別於正式就業的就業者，換句話說，就是各種官方統計不到的、不太容易課到稅的小咖。這個詞本身就非常具有靈活性，因為既然我們官方統計不到這些小咖，所以我們也不知道你究竟是「失業」還是「靈活就業」；而既然我們無法統計靈活就業者真實的工作狀況，那我們也就可以把失業者也都算是靈活就業者，然後我們就可以不再調查、公開失業率這種令人難堪的數據了。 　　同理，我們可以照樣造句：我們不逃避問題，我們是「靈活面對」問題。當你看到一個單位不作為、亂作為或者打太極拳的時候，你都可以用「靈活」來形容它，然後其他人就可以會心一笑。 　　「腚力」又是什麼呢？此語源自「戰略定力」，是前幾年中美貿易戰的時候開始流行起來的國際關係用詞，用來宣揚中共在國際政治上是深謀遠慮，像一個棋風穩定的棋手，不會輕易被挑撥；無論你老美怎麼拱火，想要拉中國下水，我就是不下水，我就是按我自己的既定方針來，你打你的，我打我的。然而，如果你不是真有在走自己的棋，而是無所作為，只順著慣性去空轉，頂多放一些空炮，這樣也可以說是「戰略定力」嗎？這種時候，民間就會把「定」這個字，加上一個「月」字旁；「月」字旁的「腚」是屁股，「月」字旁的「腚力」，就是穩坐不動，保守顢頇。 　　而講到「戰略腚力」，最具代表性的一件事，和我們有直接關係，就是2022年8月美國眾議院議長裴洛西訪台，佔領一個在自由世界固樁、遏制中共的政治正確高地，也藉此來搞黨爭和府院之爭，當時拜登其實不想讓她去，但是管不動她。裴洛西來台之前，中共就再三發出嚴重警告，軍隊也開始作出備戰姿態，甚至揚言要派戰鬥機「伴飛」，陪她的專機穿越台灣。很多人就非常興奮：是不是真的要打了？是不是真的要打了？最好把那老妖婆打下來！結果是，沒有伴飛，更別說打下來了；裴洛西安然結束了她的行程，然後共軍過幾天才在東海演習，算是找回場子。 　　從此以後，「戰略定力」這個詞，也就開始陰陽怪氣化，被人加上一個「月」字旁了。 　　其實，平心而論，我們應該要肯定，所謂的「戰略定力」，在國際政治的博弈上，是正確的、應有的作風，然而很多國家包括美國都做不到，因為大多數國家都免不了各種內部黨爭、外部勢力、利益團體的影響，又或者領導人自己頭腦壞掉。而中共的體制可以在相當大的程度上壓住這些問題，維持中央集權和各種決策的連續性。所以近十年，「講好中國故事」在外交上的一個主旋律就是看列強他們怎樣上竄下跳、自己折騰自己，再看各種奇葩國家怎樣躺平或是作死，唯有中國穩步前行，老神在在，如毛澤東的一句詞：「風景這邊獨好」。然而，這種敘事，如果要成立，有一個必要條件，就是你得讓民眾相信，黨和政府的確有在做正確的事情，在正確的途徑上解決問題。你可以延期，但不能一直跳票。 　　然而這些信心、信用，在現實中，總是難免磨損的。而所謂「惡意發合訂本」、「惡意維權」、「惡意討薪」、「惡意返鄉」，也就可以說是在擠兌國家信用，催化民眾信心的磨損。而站在動輒得咎的官方立場上，你有什麼辦法呢？有一招最簡單的，全世界都差不多，就是用一些話術，用一些「語言偽術」去淡化問題、模糊焦點；再有，就是無論問題發展到什麼地步了，我們還是保住自己的屁股、自己的位置最優先。今天我們談到的「靈活」與「腚力」，無非也就是這樣，一點也不新鮮，只是這些詞彙，這些可以簡稱為「陰陽話」的流行語，每幾年總要換個一批，臭掉了就不便再用，得換別的。於是，我們也就可以在這一批又一批的「陰陽話」裡，細品出每個時代不同的問題，不同的幽默，不同的人心。